“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？”馮淵給她倒了杯茶，遞過去，溫聲問道。

甄英蓮擡眼看他，“很好，多謝馮大人關心。”

“我聽管家說，你住進來之後，一直在做噩夢？”馮淵見她不說實話，便直接了許多。

甄英蓮有些意外，似乎沒想到馮淵連她做噩夢都知道。

楞了一會兒，她低下頭，像是犯了錯的孩子。

見狀，馮淵嘆了口氣，“我不是怪你。”

甄英蓮聞言，擡起頭，眼眶微紅，“我也不想的，可是……只要一睡著，我就想到那天……他被活活打死的樣子，”她聲音都在發顫，“我害怕。”

馮淵沒想到甄英蓮做噩夢的原因，竟然是因為那個被薛蟠打死的拐子。

不，嚴格說，甄英蓮是被那薛家公子的蠻橫兇狠嚇到了。

他皺起眉，道，“那薛公子如今已經進了監牢，這輩子都沒希望出來了，你不必害怕。”

“可我聽管家說，那薛公子拒不認罪。”甄英蓮惴惴不安的道。

馮淵挑眉，他今天找甄英蓮原本就是想說這事兒的，可回到家，聽老管家說甄英蓮每日夜裏都做噩夢，他又猶豫了。

這會兒聽到甄英蓮的心裏話，他倒是堅定了要處決薛蟠的想法。

“那薛家公子確實不肯認罪，被他打死的杜家公子家裏收了薛家的錢，已經決定不再上告。”馮淵如實道。

甄英蓮聞言，更加不安了，“那……薛公子會被無罪釋放嗎？”

“即便杜家那邊不上告，按照現有的證據和人證，也能判其流放三千裏，不過他這種草菅人命的公子哥，我只想重判，不想放虎歸山留後患。”馮淵道。

甄英蓮道，“可現在他不承認自己殺人，杜家也不上告，又能怎麽辦呢？”

“杜家不上告，卻不代表這個案子就要草草結案，具體的你不懂，你只需知道，杜家受了薛家的巨額財物，已經構成了犯罪，等明日上了公堂，一百大板是逃不掉的。”馮淵寬慰她道。

按照本朝律例，被毆打致死的杜公子雖然父母俱亡，但他家族裏那些遠親是沒有資格代替杜公子原諒殺人犯的。

更何況，他們還收了薛家的封口費，霸占了杜公子的遺產。

像這種情況，按照本朝律例：

凡是知道他人打算殺害他人，而不進行阻擋、救護或他人被害之後不告發的，杖一百。

這一百大板下去，哪怕是個強壯的漢子，只怕也會被打成殘廢，像杜家那些養尊處優的貨色，這一百大板下去，直接打死也是不稀奇的。

看他們是要錢，還是要命。

甄英蓮見馮淵言之鑿鑿，心中稍定，“那杜家會改口嗎？”

“改口是一定的，沒人會不怕死。”馮淵道，他說著頓了頓，話鋒一轉，“我今天請你過來，也跟這個案子有關。”

甄英蓮一怔，“需要我做什麽嗎？”

“那個將你拐賣的拐子，雖然可惡，罪該萬死，但也該由朝廷審判。”

本朝規定：將他人拐騙為奴婢，或將他人賣給別家做奴婢的，處絞刑；將他人賣給別家為妻妾子孫的，杖一百，徒三年；略賣子孫為奴婢的，杖八十；略賣弟妹、侄子、侄孫、外孫，杖八十，徒兩年；如若略賣對象是子孫之妾，減二等。

那拐子一女賣兩家，賣給杜家屬於將他人買賣給別家為妾，按律杖一百，徒三年。

可按照薛家，那就屬於將其賣給別家為奴婢，按律處以絞刑，也就是死罪。

薛蟠喝令豪奴將人打死，仍然要承擔殺人罪名的。

“那日，你也見識到薛家公子是如何草菅人命了，這種人若是放虎歸山，將來又有多少人要死在他的手上？”馮淵嘆道，“我需要你上公堂，告發他。”

“我？”甄英蓮長這麽大，一直在被拐子打罵，也沒讀過書，連一些常識她都懂得不多，因此不明白她怎麽站出來告發薛蟠。

馮淵也知道這一點，便更詳細的解釋道，“那拐子這些年養著你，雖然打你罵你，可以名義上還是以父女相稱，如今他被打死，你自然能以養女的身份告發薛蟠殺害你的養父。”

他說到這裏一頓，“只是要委屈你一些。”

“我不委屈。”甄英蓮雖然不懂什麽大道理，但她聽明白了馮淵的意思。

再聯系郭管家最近跟她透露的信息，她猜測，大抵是薛家那邊又仗勢欺人，想要逼迫馮淵將薛蟠放了，偏偏杜家那邊又不肯上告，馮淵才會來找她。

“杜家那邊不肯上告，那我來。”甄英蓮認真的道，“不能再讓他去害人了。”

她口中的他，顯然是指薛蟠。

“其實我並不是擔心杜家不上告，杜家明知薛蟠打死人，卻不肯告發薛蟠，按照律例是要杖一百的，他們根本扛不住，到時候上了公堂，必定會反口。”馮淵頓了頓，“我讓你出面，只是想要加重薛蟠的罪行。”

死一個人，和死兩個人的分量，還是不一樣的。

甄英蓮懵懵懂懂，但她明白馮淵的意思。

就是要判薛蟠死刑。

“我明白的。”

馮淵點點頭，“你不必害怕，到時候上了公堂，自有我替你做主，若是有人脅迫你，你也只需記住，有我在，你不必害怕任何人。”

甄英蓮聞言，眨了眨眼，輕輕的道，“多謝馮大人。”

“一會兒我讓管家去找個大夫給你看看，開個安神藥，夜裏能睡得好一些。”馮淵又道。

甄英蓮心中感動，面上就不由自主的帶了幾分笑意。

“謝謝。”

馮淵叫來郭管家，讓他叫郭嬤嬤來接甄英蓮回屋歇息，又讓郭管家去請個大夫來給甄英蓮看看。

“是。”

等甄英蓮一走，馮淵便去了書房練字。

沒多久，郭管家將大夫請了來，給甄英蓮診脈過後，不但開了安神藥，還有一些養身湯

大夫說甄英蓮身子很虛，若不好好養著，將來怕是要被病痛折磨。

郭管家對甄英蓮的身體還是很關心的，拿到了藥方，完全不吝嗇好藥，交代小廚房日日給甄英蓮熬上，一定要將甄英蓮虧損的精氣補回來。

次日，馮淵用過早飯，帶著甄英蓮一起去了衙門，然後升堂提審薛蟠。

上了公堂，那薛蟠雖然沒說什麽囂張的話，但看著馮淵的眼神，處處都帶了挑釁的意味。

馮淵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，冷笑。

“傳苦主。”

苦主即受害人的家屬。

薛蟠不以為意，看著馮淵將杜家人傳召了來。

他早就從表哥派來的人那裏知道，杜家人被他妹妹花錢收買了，不會告他。

馮淵非要傳召杜家人，那又如何？不過是自取其辱。

哪知馮淵不按常理出牌，傳召了杜家人，按照流程問了他們話，杜家人矢口否認薛蟠殺了杜公子一事。

馮淵便直接傳人證，是杜家的鄰居，親眼看見薛家送了杜家人十幾箱財寶，用錢封口。

“明知被害人已被殺害，而不告者，杖一百，行刑。”

應天府衙門上下都清楚馮淵的脾氣，說一不二，雷厲風行。

他的話出了口，就不會收回。

因此，這話一出，兩側侍立的差役便出列，將杜家人按在長板上行刑。

杜家人也傻了眼，挨了兩下，就開始哭喊求饒。

然而馮淵厭惡杜家人，仗著杜公子家裏父母都已經亡故，欺負人家無人撐腰，還收取殺害杜公子之人家裏的錢財，這跟謀財害命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了。

馮淵今天升堂，就沒打算饒過他們。

吃人血饅頭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。

邊上的薛蟠驕橫慣了，可從來都是他打殺別人，何曾見識過別人在他面前逞兇？不由嚇得面色發白，看馮淵的眼神都帶上了恐懼。

薛蟠本就是個樣子貨，真當他有什麽膽氣不成？

杜家幾個當家的老爺一百大板挨下來，已經半死不活，那幾個年輕氣壯的，倒還清醒著叫喊。

罰完了杜家人，馮淵一拍驚堂木，“傳苦主。”

薛蟠這會兒已經嚇得腿軟，癱坐在了地上，只覺得馮淵是個索命的惡鬼。

再聽馮淵傳喚苦主，他又不免疑惑。

苦主不就是杜家人嗎？

可當他看見那嬌小清麗的姑娘緩步而來，整個人都懵了。

這不是那個被他花錢買下的丫頭嗎？

自從關進了監牢，薛蟠哪裏還想得起這個丫頭？滿腦子都是從監牢裏出來，直接把她給忘了。

今日再見，頓時將他的回憶勾了起來。

他指著甄英蓮一陣叫罵，十分難聽，最後道，“你爹已經受了我的錢，你已經是我的人了，還不給我滾回去？”

馮淵皺起眉，再拍了一下驚堂木，“肅靜！”

聽到馮淵的聲音，薛蟠回過神，想起自己這會兒身在何處，不由面色一白，可轉念一想，這事兒是他占理，立馬又神氣起來，“大人，這丫頭可是我買下的婢女，那老東西已經在收了錢，她現在是我家的下人，不算是苦主吧？”

馮淵冷冷的掃了薛蟠一眼，道，“苦主甄小姐乃姑蘇閶門望族甄家的小姐，幼時被拐，養至十一二歲轉到金陵買賣，那拐子與甄小姐沒有任何關系，所簽署的賣身契，無效。”

“啊？”薛蟠傻了眼，“可，可他收了我的錢。”

“按照本朝律例，將他人拐騙為奴婢，或將他人賣給別家做奴婢的，處絞刑；買賣同罪。”馮淵目光冰冷的看著薛蟠，“你當真買了甄小姐？”

薛蟠聽懂了馮淵的意思，拐子將他人賣給別家為奴婢，處以絞刑，那麽買了拐子所賣之人的買家也以同罪論處，即處以絞刑。

他打了個哆嗦，連連搖頭，“我沒買！我沒買，我不認識她！！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不是我不想加更啊，主要這段碼字的時候，要查很多資料，碼字速度就更慢了，一般寫完第二章 ，都淩晨了_(：з」∠)_

然後，這章的刑律，是參照的唐律，明律，有融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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